Ventbleu

      黑门之战过去尚不足一个月，阿拉贡的生活却是整个地变了个样子。

      在他生命的过去七十多年里，他一直是个游侠，每天生活在战斗、躲避、追踪、风餐露宿的日子里，艰苦，却习以为常。

      而过去的短短一个月中，黑门之战，至尊魔戒被毁，索伦覆灭，他一直在内心渴盼却又不敢相信的结果就这样仿佛顺理成章地到来，不真实感浓烈到令他有些无所适从。

      而生活从永无休止的战斗突然就变成了各种杂乱的事务。梅里和皮聘被召唤前往奥斯吉力亚斯，和许多货物一起溯流而上，前往凯尔安卓斯。而法拉米尔留在白城料理各种行政事务，替即将加冕的人皇铺路。

      对，还有不到一周，他即将加冕成为刚铎的国王。 

      阿拉贡跟着自己的脚不知不觉地踏进白塔第七层，法拉米尔正在其中替他料理一切。比起未来的人皇，宰相如今是更忙碌的人，法拉米尔甚至没能送伊欧玟回洛汗与伊欧墨相聚，康复之后的半个多月来一直关在白塔里处理各种繁杂恼人的事务。经历巨变的白城政务多如牛毛，而迪耐瑟的去世留下诸多行政缺口，他不得不夜以继日，以期赶得上国王的加冕仪式。

      阿拉贡觉得他应该去探望一下法拉米尔。自从黑门之战前替他疗伤那次之后，他还没得到机会再次见他的宰相。

      未来的人皇放轻步子，走进白塔的大殿内。里面有些凌乱地堆放着各种卷宗书籍，几个书记员埋首忙碌着，却不见法拉米尔的身影。

      他轻轻咳嗽一声，里面的人抬头见到是他，连忙放下手中的事务起立行礼。他挥挥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问道：“法拉米尔呢？”

      “小殿下刚刚还在，这会儿身体有些不舒服，去内殿休息了。”自称贝瑞贡的人恭谨地答道。

      阿拉贡注意到，贝瑞贡仍然沿用了“小殿下”这个称谓。很多往事像蛛丝一样缠绕上心头，甩都甩不掉。

      “他怎么了，病了吗？”

      “只是有点累吧。这半个多月小殿下都没怎么休息，迪耐瑟大人故去之后，这白城里主持大局的就只有他了。”

      阿拉贡点点头，示意贝瑞贡继续忙‍，自己绕过满地的卷宗，径直往内殿走去。 

      沉重的大门在他推开的刹那发出闷闷的声响。他看到法拉米尔翻了个身，从床上慢慢坐起来。

      “陛下……”

      内殿的光线有些昏暗，阿拉贡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法拉米尔的样子。他衣服穿得很整齐，看来刚才只是和衣而卧，并没睡着。脸庞比他见过的病重昏迷的时候似乎还要清瘦些，头发乱糟糟的，脸色有些苍白。

      “听贝瑞贡说，你不太舒服？”

      “没事，只是昨晚没睡，有点累。”

      “这些日子实在是辛苦你了。”

      “陛下哪儿的话，这是我的本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几句话过去，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对两个人来说，对方其实都很陌生。阿拉贡为法拉米尔疗伤那次是个特殊情境，在正常的理论之外，几乎达到了二人同心的亲密与默契。法拉米尔睁开眼睛喊出陛下那一刹那，两人心头都泛起无限的温暖，仿佛久已相识。然而现在，回到正常氛围的两个人‍恢复了应有的距离感，陌生的隔膜沉重地横亘在两人之间，连空气都变得有些滞重。

      法拉米尔觉得有些尴尬，想说点什么来缓解一下这种气氛。他压了压凌乱的头发，咳嗽一声，说道：“必要的物资已经妥善运送到奥斯吉利亚斯和凯尔安卓斯，各部负责事务和长官的名单我已经整理成册，其中有阵亡者的空缺，候补人选也有推荐名单，个人档案还在整理，应该也快出来了。”

      “嗯，很好。”

      “一周后的加冕仪式流程初稿也出来了，各领地的领主届时都将在列，洛汗王室、精灵、矮人代表和霍比特人也会出席。陛下要先过目吗？”

      阿拉贡点点头：“好，我过一会儿去看。”

      沉默再次横亘在两人之间。法拉米尔觉得很疲惫，身体上的不适感令他有些难以支持，但即使如此，他却并不想要阿拉贡离开，反而奇妙地希望他多留一会儿。

      其实他最想和阿拉贡说的，是关于波洛米尔的事。尽管他之前已经从皮聘那里得到了很多，却仍然觉得远远不够。皮聘并没有看到波洛米尔弥留之际的样子，但是他的国王不同。阿拉贡和波洛米尔有些相似的气质，也许那就是所谓的责任感和担当，而他无比想知道波洛米尔在阿拉贡眼里的样子。但他满腹的问题就噎在喉头，却怎么也出不了口。

      而此时阿拉贡的心中，涌动的竟也是波洛米尔的影子。他曾经听无数人对他说过迪耐瑟的两个儿子有多么迥然不同，但此时看着法拉米尔，他却觉得完全不是这样。他们乍看上去的确很不一样，波洛米尔骄傲自信，而法拉米尔则谦逊沉稳。但在这昏暗的光线下，他看着显得疲惫不堪的法拉米尔，与波洛米尔极为相似的轮廓竟让他有些恍惚，就连满腹心事的神情两人都如此相似。

      波洛米尔已经海葬。他们战胜了索伦，而眼前的法拉米尔则在短短的时间里相继失去了兄长和父亲，这唯二的亲人。

      而且，一周之后，他自己将从法拉米尔手中夺走刚铎。

      阿拉贡忽然感到还未戴在头上的王冠无比沉重。

      “波洛米尔是个了不起的勇士。”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突兀地脱口而出，连阿拉贡自己都吓了一跳。

      法拉米尔猛然抬起头。

      “因为他，我才有了回到这里的勇气。”

      他低声说道。声音小得他甚至怀疑法拉米尔是否能听见。

      然而他看到眼前的年轻宰相忽然就红了眼眶。法拉米尔别过头去，似乎在竭力压抑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他的身体逐渐颤抖得明显，仿佛是有什么坚硬的屏障突然坍塌下来。

      “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出去了。”

      说完这句话的阿拉贡逃一般地离开了这个顷刻之间悲伤满得要溢出的房间。